文/老余（一）在我一直的印象里，婶婶是一位知书达理、尊长爱幼的人，从来不与人吵架红脸，骂人就更不会有了。大学时，我妈在电话那头说婶婶有点不认人了，不知道过年回去还认不认识我，当时我想，不至于吧，她是看着我出生、长大的人。但当我回去时，确实需要有人提醒才能说出我的乳名，我顿感惊讶。后来，她竟连自己的子女都不认识了。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第一年，我妈在电话那头再次说起婶婶：“怎么得了，你婶婶天天在家里骂人，怎么难听怎么骂，几个女儿都被骂哭了，还说有人要害她。”一开始大家还能忍受，但架不住日复一日的折腾。她曾经的良善和好，族人们开始慢慢遗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知好歹、甚至泼妇”的形象，大家开始疏远她。这样过了两年，婶婶不骂人了，不是病好了，而是陷入了极度痴呆期。看到她的样子和空洞的眼神，我就知道她的记忆和感官就像被大火焚烧过的枯萎干燥的冬草，只剩死灰。没有悲喜、不知饥寒、大小便失禁。在她的躯壳下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老年痴呆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医学上对老年痴呆症认识和治疗，到什么程度了？十一期间看了一本比较专业的书《追寻记忆》，成书是在年，离现在还算比较近，作者是约瑟夫·杰贝里，伦敦大学的神经学博士，专攻老年痴呆症，当然这个病的学名叫阿尔茨海默症。这本书基本算是这个领域比较前沿和严谨的著作了，书中阐述了在美国这种病已经是仅次于癌症和艾滋的可怕疾病，包括中国在内，世界各国阿尔茨海默症正在迅速扩张，英国一项权威报告预计，到年，在英国这个病将成为国家灾难。我们国家的老龄化越来越严重，所以有时间，这本书还是值得大家去翻一翻的。以上两个问题，应该是大家最关心的，这里重点说一说。（二）老年痴呆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要说症状，很早以前就有记载了，但要说认识它，还是最近几十年的事。从记载来看，要追溯起来一直可以追到古希腊，当时哲学家毕达哥拉斯（约公元前年）就看到过这样的患者，解释说是人一生就像青草的四季，人老了脑子变得糊涂就像青草到了冬天要枯萎一样正常。当时神学的解释是：意志力薄弱的人被魔*附身了。老年痴呆患者就这么一直被误解、被歧视、被边缘了几千年，即使现在，很多人对老年痴呆症的认知还停留在不就是爱忘事、不记得人么，人老了有些糊涂很正常。但并没有这么简单，现代医学通过大脑扫描发现，患者大脑有如下特征：神经元大面积死亡、斑块沉积、连接神经元的纤维打结。正是大脑的这些病变，让患者的表现有三个阶段。患者的三个阶段1、健忘期。神经元大面积死亡首先发生在负责记忆的海马体里，这就是我婶婶为什么开始忘记我、忘记身边的人的时期；2、混乱期。随着病情发展，神经元死亡、斑块沉积、神经纤维打结会扩散到海马体之外，随着大脑各区域病变，这时不只是记忆力差了，伴随的就是焦躁、妄想、恐慌等等。这就是我婶婶开始骂人的阶段，她已经不是她了，完全无法自控自己的一切行为；3、极度痴呆期。此时的大脑已经完全病变，神经元消失殆尽，剩下的就只有遍地的斑块和结节，医学上已经被认为进入了“死亡前的死亡”，人就像秋天树上留下的那具蝉壳。到此，作为人的一切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了，童年的快乐、中年的辛劳、老年的儿孙满堂，对他们来说，已经完全与之无关。年，61岁的美国艺术家威廉·尤特莫伦被诊断患有此病，于是他决定每年做一幅自画像来记录自己的变化，画像如下。第一张是患病之前，但从患病开始可以看到阿尔茨海默症“不断蚕食”大脑的过程。它就像一块橡皮擦，无论一个人曾经曾经有多辉煌，但最后在大脑中留下的终究是一片空白，和岁月一起凋谢的，不仅是肉体，还有灵*，且灵*比肉体先凋落。对于患者家人来说，无疑也是惨绝人寰的痛苦，眼前人从最熟悉、最亲密，慢慢变得模糊，最后成了一个彻底的陌生人，而这个过程也不过几年时间。但就是这个“恐怖”的疾病几千年来不受重视、甚至被歧视，不仅因为医学发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还因为人类那“自我维护、打压异己”的愚蠢本能。（三）阿尔茨海默医生的冷遇年，精神病学大会在慕尼黑如期召开。阿尔茨海默医生报告了一个很特殊的病例，一个56岁的妇女有一些奇怪的症状，在干活时，一辈子很少出错的地方开始频繁出错，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有时还把钥匙放在冰箱里等等，死亡后解剖发现：大脑明显缩小；神经细胞大量死亡；脑袋里有一些奇怪的斑块外，还有些缠绕得像毛线球的东西。以上正是前面说的典型阿尔茨海默症的症状，报告完毕后，海默医生觉得这样的解剖案例是何等的特殊，必然会引起在座大咖们的重视和热烈讨论。但出人意料的是，会场一片寂静，完全没有人关心他的新发现，主持人看到没有人讨论和提问，就尴尬就请海默医生下去了。为何会这样？因为此时这个领域的制高点是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派，直到百年后的现在，还有很多人相信（虽然现在精神学界已把佛洛伊德的书当文学来看了）童年的不幸、本我、自我、超我等“天才般”想象的概念，就是让人发疯的根本原因。大脑物理上的变化（萎缩、斑块、结节）怎么会和精神问题挂上钩呢？大咖们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且你提出新的理论来解释已经被解释的现象，这是对泰斗佛洛伊德莫大的冒犯，漠不关心这个案例就是必然了。当然，今天的医学主流已承认海默医生的发现就是发病的根本原因。那有没有更深层的挖掘？也就是说：阿尔茨海默症是大脑病变引发的，那又是什么引起大脑的病变？（四）β蛋白的基因突变我们知道很多病的根儿，都在基因突变上，阿尔茨海默症症也是如此。大约30年前，一个叫卡罗尔的老师读到关于这个病的文章后，给本书作者写了一封信，说自己的家族很多人都有这个病，她想为阿尔茨海默症做一些贡献，和家人商量后决定：她自己、叔叔、三个姑姑愿意作为研究对象。研究团队经过4年的努力，终于在她们家族的基因上找到了一种叫“贝塔淀粉样蛋白”的突变，患者大脑中的那些斑块，就是由这种蛋白沉积而形成的。这是阿尔茨海默症百年研究以来的重大突破。卡罗尔的父辈们去世后，她作为被研究对象一直坚持了30年。很不幸，在58岁时，卡罗尔被诊断出此病。虽然她知道自己被治愈的机会几乎为零，但她说：“我能做的，就是为科学家们提供一些帮助，希望早日能找到病因，让后人们不再为此受苦。”每次在医学举步维艰的时刻，总是有千万个“卡罗尔”站出来，与医生和科学家一起冲破那个至暗时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能享受现代的医学成果，功劳的一半是这些平凡而伟大的患者，人性的光辉永远闪耀。但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在解释患病原因上，这种蛋白的变异虽有一定解释力，可不够完美，有科学家认为斑块的形成只是阿尔茨海默症的伴生现象，这就像：在墓地里有很多墓碑，但墓碑并不是引起死亡的原因。但从那时起，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引起重视，很多科学家和医生参与其中，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理论，比如年在科学期刊《细胞》中就说，阿尔茨海默症也可能是外部病*引起的，因为感染那种病*的人，得阿尔茨海默症的概率会提高三倍。到现在，这种病还没有革命性的结论，但持续了百年的研究就像在做拼图，终有一天会完成。研究，现在到了什么程度了？（五）阿尔茨海默症的研究到什么程度了？虽然研究这个病已近百年，但医学界还没有找到治疗这种病的有效办法。且药物研发的失败率非常高，癌症药物失败率都只有81%，而阿尔茨海默症药物的失败率达到了99.6%。迄今为止，治疗药物也只有四种，且其中一种叫「他克林」的，还因为副作用巨大而禁止服用，剩余的也只能在记忆力上延缓个一年半载，并不是抑制、更谈不上恢复大脑损伤的根治。近几年，生物医学突飞猛进，有很多团队正在尝试用干细胞再造技术再造大脑神经元，也有团队针对基因中的β蛋白制造了疫苗。但还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在此之前，患者做点什么能提高一点生活质量呢？国际阿尔茨海默症协会建议：使用抗氧化剂、脑血管扩张剂之类的药物；适量运动、睡眠充足。（六）说了这么多，你可能会骂我：胡闹！什么大的进展都没有，你在这里说半天。确实特效药还出来，但到此，你起码知道那些老人并不是故意骂人，更不是什么魔*附体，而仅仅是一种疾病，一种无法自己控制的疾病。“老年痴呆”这样明显带有歧视和侮辱的字眼，我相信你不会再说了。那些患者及家属，本来就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我们帮不了他们，但起码我们能做到「报以同情」，而不是还要再上去踩上一脚。我们何以忍心再去雪上加霜？的确，现在有很多地方都开始为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正名”，比如在我国的台湾地区，人们已经把患者叫「老人失智症」了。希望我们也能够如此称呼他们。更希望科学家们能早日找到预防、治愈的方法。（完）老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