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图:来自网络
自从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以来,眼前就再也离不了人了。
前一天,她偷吃了我小侄子的一块甜面包;昨日早上一个没看住,去厨房和了一锅面,没放发酵粉,好家伙,那一大坨面,估计馏饼子也得吃一段时间。
隔天我去一次,弟弟和小侄子向我告状,细诉母亲种种不听话的劣迹,她辩解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她现在的记忆力,大约还不如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刚刚吃过的饭,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转眼就忘记了。
母亲已经分不清白天还是夜晚,刚刚吃过早饭,她以为是中午饭,刚吃过中午饭,她又要忙着去厨房准备晚饭。我们交待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好锻炼身体,好好养病,她答应得特别爽快,可是一转身又忘了。
生病之后,母亲的性情有了很大的改变。以前,她不怎么爱说话,每次让她出门与邻居老太太交流聊天,她都说不知道聊什么,而且也没什么好聊的。
那时候,她最大的乐趣就是一天到晚看电视,而且一部电视剧连续看很多遍,看完一遍再看一遍,不厌其烦,现在是电视也看不惯了,完全不知道人家要表达什么;以前她几乎不会表达感情,现在则开朗了许多,隔一天看不到我,就会让弟弟发视频给我,说是好长时间没有看到我了,想我了。
我问她:为什么想我?她说:一个闺女还能不想,说得开心又理直气壮;年轻时候她唱过样板戏,还学过很多革命歌曲,从我有记忆起,就从来没有听她唱过一首歌,她常常说自己笨,学戏的时候,老师教一句,她唱一句,总是忘词。
生病之后,好像忽然打开了她的表演中枢,让唱就唱,虽然只记得一首《东方红》,可是她每次都唱得充满激情,而且还都在调上,我和弟弟皆五音不全,一张嘴就跑调,不知道为什么没遗传到她的音乐细胞。。
这样的母亲有点可爱,也有点让人心酸。
母亲从老家出来的时候五十二岁,她帮我看孩子,那时候她很年轻,洗衣做饭,接送孩子,收拾家务,包揽了我们家所有的活。
那时候她还有一帮一起看孩子的老友,她们一起去逛超市,去赶集,也不过十年的功夫,那些老友,走的走了,回老家的回老家了,我们也搬离了原来的小区,她越来越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了,电视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我一直以为母亲不会老,因为她总有力气与我对抗。她对我的嫌弃永远多过喜爱,我们不亲近,也不疏远,她保持着她在老家的生活习惯,而我保持着我离家以来的习惯,因为在我企图改变她的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是屡战屡败的,就像小时候,她一直想改变我一样,屡战屡败。
我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有一道无形的鸿沟,生活习惯不同,看问题的方式不同,甚至饮食习惯也不同,她重男轻女又迷信,喜欢算卦,而无一例外地,每一副卦都像我们的离间计,她说我命硬,克她,我们俩一辈子都会水火不容。
每次算完卦,她都会把算卦先生的原话转述给我,她伤了心,也一定要伤我一把。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人就是算卦先生。在我们家所有的亲戚邻居眼里,我母亲一直都是一个性子温和而又通情达理的人,然而唯在我身上,她不肯迁就一点点。
很多年里,我深陷于我母亲给我的童年创伤里,不知道该如何原谅她,亲近她。我所要的永远是她不愿意给的。她所有的温和的,仁爱的,耐心的,好脾气都给了别人,却从来不曾让我感受到哪怕一点点的温暖。
成年之后,我学过很多的课程,也看过很多心灵疗愈的书,只想与我母亲在情感上,心理上更亲密一些,可是每一次,只要我往前迈出一点点,我就痛苦的不能自已,我痛哭过无数次,我也企图想要通过与母亲交流消除心中的隔膜,都没有用。
我一直都知道,是我自己没放下,与我母亲的态度无关。我母亲在这一点上,不像我那么执着,她其实是没什么想法的,因为她一直活得都很简单,她活在她的城堡里。当然我也活在我自己的城堡里。
我们是两座相邻的城堡,永远相望,相守,却不能无限地亲近。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状态了。哪怕在情感上不亲密,我仍然是她的女儿,她有责任抚养我,我也有义务赡养她。这一点儿都不影响我们的母女关系。
直到她生病住院,直到她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吃喝穿衣都需要人照顾,需要时时刻刻地守护时,我几乎是没有任何想法地放弃了一直坚持的那些固执成见,我成了她最依赖最信任的人,也成了与她关系最亲密的人。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细心的母亲,也从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需要什么,正因为如此,我陪着她聊天,给她洗澡洗衣服理发,给她做她喜欢吃的饭。我不想自己做个心存遗憾的女儿。她只是想要一个让她喜欢的女儿,而我一直都不是。我不要她悔疚。
现在她一天看不到我,就会打视频电话和我聊天,问我吃饭了没有,吃的什么,我说晚上要减肥,她说不要减肥,少吃也要吃,不吃饭就会变傻的。说完自己又笑:我吃饭,我也变傻了。
除了女儿,也只有她能够让我的铁石心肠柔软起来。
为什么,我会如此如此的心酸呢。
愚伯的自留地施比受更为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