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青春风的第个故事
其实分别也没有这么可怕。
65万个小时后,
当我们氧化成风,
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
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
文/马汀·斯列文
“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咨询师问。
母亲皱着眉头,说:“战争还在进行吗?”
“你是说二战吗?”
母亲点了点头。
“不,战争早在年就结束了。今年是哪一年?”咨询师说。
“既然这样,肯定是二战以后了。”母亲回答。
“年。”咨询师说。
“对,没错。”如果他说是年,母亲也会同意的,我轻轻捏着母亲的手。
“现在谁当英国首相?”咨询师继续问。
“玛格丽特·撒切尔。”这次母亲非常肯定,得意扬扬地回答。
“不,是托尼·布莱尔。”
“哦。我不喜欢他。”母亲说。
“我想,我们需要做一些测试。”咨询师止住笑,认真地跟我说。
据我所知,老年痴呆症是唯一一种对病人家属的影响比对病人本身影响更大的病。如果你摔断了腿,那是你自己受痛苦,你不得不待在家,腿被用支架固定,要自己慢慢克服。家人会来看你、抱你,但就止于这样。
如果你得了老年痴呆症,情况就不一样了。你自己觉得你的行为一点都没变,可是你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要忍受--你已经跟原来有很大的不同。
回想起来,我确定母亲是在父亲去世那天开始患痴呆症的。
父母亲的婚姻持续了50多年,婚后两人从未分开过。父亲弥留之际,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的去世对母亲的打击非常沉重。对我而言,那也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刚好我的婚姻也在那时走到了尽头。因为忍受不了孤独寂寞,父亲去世一年后,我在母亲的厨房里问她我能不能搬回来和她一起住,她高兴地大声说:“好啊,好啊。我们每天都可以一起喝茶。”
其实,在去看心理咨询师之前,母亲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我搬回来跟她住,继而发现她的痴呆症越来越严重。
一天早上,我从浴缸里出来,发现我的浴巾被剪成齐整的条状。我大声叫:“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她说:“你要问贝基阿姨。她就喜欢做这种事情。”我说:“贝基阿姨已经去世好多年了。”母亲好像很受打击,她眼里一下涌满了泪水,责问我:“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昨天刚刚跟她交谈了。”
我残忍地忽视了她的健康状况。后来,对老年痴呆症有了更多的了解,我开始懂得怎样和她相处了。
有一天,我们准备出门,我告诉母亲她需要穿一件大衣。她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去穿了一件暗蓝色羊绒大衣。
“可以走了吗?”她问。我转身看她,看到那大衣的一只袖子没有了。
我惊呼:“天啊,妈妈。这件大衣只剩下一只袖子了。”她高声说:“别对我大呼小叫,爸爸回来就教训你。”
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弄明白母亲为什么喜欢剪衣服、毛巾之类的物品。但我最终发现,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喜欢做他们以前熟练的事情,那样他们在意识不清晰的新世界里才不感觉那么迷糊。母亲是一名裁缝,所以她得了老年痴呆症之后总喜欢拿剪刀剪东西。在她自己的思想中,这样就是回到她的工作室了,她要制作窗帘或床单。
那年圣诞假期,有一天早上我回到家,看到母亲在看电视,她身边的扶手椅上放着一只无头的大鸟,它的两只脚僵硬地向地板上伸,好像正在解冻,椅子上流了一大滩水。我问她:“妈,你这是做什么?”她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说:“这都不知道,它是我们的圣诞火鸡。今天早上我从超市买来的。见到它,我就忍不住买回来了。”我看了那大鸟腿上的标签,“巨大圣诞鹅”,标明可供12人享用。我们的圣诞大餐就两个人啊。圣诞节前夜,我回到家时看到墙上和天花板上都贴满了我的袜子,母亲跳着舞步到走廊里欢迎我,她高兴地说:“我把屋子装饰好了。”
接着,母亲想象着她在爱尔兰乐队的伴奏下跳舞。她说,有6个音乐人--1个拉手风琴,2个弹吉他,1个拉小提琴,1个弹班卓琴,还有一个叫迈克的歌手。我很感激这帮想象里的小伙子,至少他们让母亲快乐了几个小时。
一天晚上,吃完晚餐看电视的时候,我看见母亲斜过身去,定定地看着那个客厅的角落里的散热器,一边看,一边还亲切地微笑或者点点头。她的嘴唇蠕动着,好像在说什么,说完又点点头。
“妈妈,你在干什么?”我温柔地问。她尴尬得脸红了,摇着头没说什么。我固执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散热器说话?”
母亲的眼泪又来了,她大声地说:“她叫我不要说出来,散热器里的小姑娘。”她流着泪说,“她孤单地在那里,出不来,非常害怕,我不知道怎样帮她。”
我走过去抱住她,让她伏在我的肩膀上抽泣。“我怎么帮你呢?”我小声问。她哭着说:“你可以放她出来。”我回答:“你告诉她,我说的,她可以出来了。”
那个晚上之后,我经常和母亲一起跟散热器里的小女孩说话,不知道这么做对缓解母亲的痴呆症有没有好处。心理学家可能说,这样会加强她的痴呆,但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至少,这样我们可以分享宝贵的时光。对于我而言,这是好事。
但情况很快就变得更糟糕了。一天晚上,母亲穿了雨衣,戴了头巾和手套,在楼下喊我:“我要出去了,再见。”我知道她去不了什么地方,我已经锁上前门并把钥匙藏起来。我朝她嚷:“现在是凌晨3点15分。”嚷完,我拉过枕头蒙住我的头。
她回嚷道:“我跟理发师约好了去做头发。我开不了门。”
“理发店要到六点钟才开门呢,回床上睡觉去。”我更大声地喊。
过了半个小时,母亲又回到前门,一边拧门把手一边喊:“再见。”
又一天凌晨5点,我的一个朋友发现我母亲穿着睡衣走在街上,手里拿着双烂拖鞋。那个下午,怀着挫败和歉疚的心情,我给社会工作者打电话,母亲第一次接受治疗。
几个星期后,她搬到一个养老院里面,养老院里的工作人员建议我过几天再去看她。
我第一次进养老院时,看到母亲正和一个老头手拉手走在走廊上闲逛。那老头大声说:“暴风雨就要来了,海上的波浪将会很汹涌。”后来,我了解到,母亲的新同伴曾在海*服役好多年。
母亲见了我,开心地笑着说:“我准备生小孩了。”对于一些人来说,80岁的老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会让他们震惊。但我照顾母亲那么长时间,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话。
我说:“天啊,妈妈,你才来这里一个星期。”母亲不理会我的话,自顾自地说:“如果是男孩,我和特里就给他取名马汀;如果是女孩,就给她取名贝基。我们都很高兴,是吗,特里?”
就这样,母亲的生活开始了一个新篇章。
在母亲的心里,散热器中的那个小女孩依然没有出来。有一次去看她,我发现她蹲在散热器前面,脚边的地上放着一盒巧克力。她正把一片巧克力伸向散热器,好像在递给那个小女孩。
我问:“妈妈,她还在里面吗?”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她出不来。她在黑暗里迷了路,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也蹲到她的身边,柔声问:“你认为她会出来吗?”母亲难过地看着我,说:“我看不出她能出来。她是从都柏林来的,你知道。但她从来没能回过家,直到现在都没有回过。”
“她告诉你什么了?”
“她告诉我你对我多好。她知道我的所有情况,我也知道她的所有情况。”
“你和这小女孩很亲密。”我说。
“我们是一样的人。”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虽然我已经知道答案,但我仍然问。
母亲回答:“她的名字叫罗斯。”
我忍不住流了眼泪,问她:“她就是你,不是吗?你就是散热器里的那个小女孩,不是吗?”
我感到心碎,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眼前会一直有某种幻象,为什么那个小孩一直害怕而无助地待在黑暗里,这应该是对老年痴呆症最好的注释。
我抱了母亲,让她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一起哭泣,就那样相互拥抱,好长时间没有放手。
那天之后,我以为我和母亲之间有了更深的了解,我们的关系会有一个新的未来。可是,只是几天之后母亲便严重中风,后来又中风两次。年11月15日,父亲去世5周年之后的那天,母亲也去世了。
站在母亲的坟前,我想起那只圣诞大鹅,想起迈克和那个爱尔兰乐队……还有那个小女孩,她名叫罗斯,站在坟墓里头,穿着漂亮的红裙子,抱着可爱的泰迪熊。老年痴呆症这可恶的小偷偷走了她的未来,使她孤单地、满怀恐惧地站在黑暗里。她在坟墓里向我微笑,向我挥手,然后转身走了。散热器里的那个小女孩,终于得到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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