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走失,电梯直达安全岛报人刘亚东A
来源:知识分子作者:鲁白鲁白,清华大学教授,《知识分子》创始人、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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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在“新冠疫情”和“中美脱钩”的特殊背景下,谈一谈中国将面临的挑战,着重谈谈3个相关但又跨度比较大的问题——为什么我们要支持原创科学研究?如何培养创新型创业人才?如何发展基于原创的高科技产业尤其是生物医药业?
年有两件大事发生,使得它成为人类发展史中的一个百年未遇的重大转折点。几十年后回看,它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经济、国际关系与*治。首先是新冠病*大暴发,它的短期影响显而易见。疫情对交通、旅游、制造业等实体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但也促进了网上教育、远程医疗、游戏产业的飞升。从长远来看,它的发生彻底影响了人们的社交与生活方式,加剧了逆全球化进程。
另一件大事,是中美脱钩急速加剧,两国正式进入全面竞争格局。中美竞争,在贸易与金融领域,但最关键、最重要的是科技领域的竞争。中国的快速崛起,使“赶超世界先进”成为一句过时的话语。高科技“卡脖子”,实际上是“卡脑子”,是人才资源的争夺。这一切逼迫中国必须大幅度调整战略,必须全方位地从跟跑转变为领跑。而想要实现这一点,科学必须先行于技术,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也将进入技术无人区。
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各国领导人将显著提升对于生物安全的重视,为生物医药产业带来巨大发展动能,并在各高科技领域展开对于人才的激烈竞争。
1科学与技术的关系要真正应对正在到来的历史性转变,我们首先要更深刻地认识科学与技术的关系。
在中国,长期以来,很多人都把科学和技术混为一谈,“科学技术”说多了就变成了‘科技’,但两者其实有本质的不同。
●科学是我们认识自然的过程技术是我们征服自然的过程●科学解决的是“为什么”的问题技术解决的是“怎么办”的问题●科学需要独立思考与自由探索技术需要纪律性与团队精神●科学具有不确定性技术具有计划性与实用性
两者之间的关系在于,颠覆性技术革命常起源于原创科学革命。例如:天文学、物理学的科学革命带来了蒸汽机、内燃机的技术革命,引领我们进入了机械化。电磁学的发展引来电气化时代。相对论/量子力学带来计算机信息时代。而今日的人工智能和生命科学革命或许也将帮助我们认知生命、延长寿命、再造身体,带来一场新的技术革命。
“新冠疫情”+“中美竞争“,将彻底改观世界格局。中国是否在未来世界发展中成为一个主要力量,取决于中国能不能崛起为全球科学和科技的领导者。我认为,一个真正的世界强国不能只有科技,而没有科学;衡量强国的标准不仅仅是科研的投入、人数与产出。科学强国有3个标准:
●改变世界的科学发现;●一大批科学大师的集聚;●刺激非寻常科学发现的文化氛围
——让科学家完全为好奇心,而不是为了某种技术应用,更不是为了功利而去做工作。有了这三个要素,才能吸引世界一流的科学家云集来此工作,吸引优秀的青年才子来这里留学。
2原始创新的文化基础想要真正成为科学强国,我们就必须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动原始创新。而今天中国的学术界现状,与原始创新还相距甚远。
我们的科学,在一定程度上与我们的体育发展非常类似。我们在体育领域实行举国体制,非常注重在各大赛事夺得奖牌名次,却时常忽视了体育是一种文化、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人民健康的基本素质的保证。我们的学术界,将眼睛紧紧地盯在论文数量,影响因子、引用次数、H-因子上,所有人都在追逐青千,优青,杰青,长江等等各类人才帽子,也培养出了一批非常善于“抓资源”的“科学*治家”,他们在某段时间是干细胞专家,另一个时期又是脑科学专家,哪里有资源往哪里跑。
这些问题的根源在于我们目前强势的“应试文化”。中国有着上千年科举制度的历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考试大国。我们的高考实行“一考定终身”的制度,随之而来中小学教育转向全面应试,青年人进入社会后也碌碌于追求升职、加薪这样的经济利益,或是“学而优则仕”的*治权力。
有做管理的干部说,如果不数论文,不看影响因子,究竟什么才是好的科学工作,什么是原始创新呢?其实,一项科学工作好不好,到底有多重要,主要应该由科学家自己来评价,尤其是国际小同行来评价。
有些人可能会认为,在CNS期刊(Cell、Nature和Science)上发表的论文就是好的工作。谈到这一观点,我的好朋友,美国精神卫生研究所(NIMH)前所长汤姆·因索尔(TomInsel)坚决反对在他的研究所用CNS文章来招聘,评价,晋升科学家。他表示,第一,拨款给NIMH的美国国会并不关心它每年发表多少CNS论文;第二,大多数美国人大多不知道什么是SCI;第三,NIMH近三十年来最出色的五篇论文,多数不是在CNS上发表的。他所最关心的是,该研究所解决了多少影响全人类精神健康的大问题。
我有一个英国朋友,长期在Nature做编辑,他对于Nature想要的“世界一流原创研究”文章,是这样定位的:
●某人一生最好的作品,至少是5-10年最好的●大多数科学家,甚至大众都会感兴趣的●创造巨大影响力的●推翻已知理论的●某领域一个大跨度的进步的
我进一步将这些形式概括为三点,并以此要求我的学生们。
●重要而有意义的(significant)●有创意的,与众不同的(unique)●扎实可靠的(rigorous)
什么是世界一流的原创研究?下面是我经常给我的学生们讲的一些例子
●经典学科领域的重大突破
例如:癌症的免疫治疗,胆固醇可以用来做免疫佐剂●可以被广泛使用的新的研究方法和技术
例如:单细胞测序,光遗传学,基因编辑技术●显而易见的实际应用
例如:新冠病*受体的发现,老年痴呆症新基因的发现●提出全新的概念
例如:神经营养因子促进学习记忆,蛋白质相变●打破传统的理论体系
例如:肠道菌影响脑功能,打破了传统观念
●开创崭新的领域
例如:cGAS-STING信号通路,开辟天然免疫新领域
上面描述的这些工作都是优秀科学家所追求的原创的、从零到一的科学研究。想要产出类似的原始创新,首先要具备与之匹配的文化环境。它需要进取、开放、勇于探索前沿的科学氛围;需要科研人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独创精神、冒险精神;更需要每个人学会批评与被批评,在评估时允许犯错误、容忍不同风格,以解决重大科学问题为绩效导向、鼓励多学科交叉合作等等。
如果一个国家中的很多科学家都能这样地努力去做,这个国家就会成为一个科学大国,一个对人类历史进步有重大影响的科学强国。
我希望未来能够看到一个真正崇尚科学,而不是只讲科技的中国;我希望科学不仅推动技术转化,而且能够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事实上,科学与足球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科学发现的过程往往充满了戏剧性、科学家的人生常常很有趣、科学满足人类了解自我,认识自然的欲望。“新冠疫情+中美脱钩”必将促使这一天更快地到来。
3创新型创业人才及其培养原始创新,在学术界重要,在高科技产业更重要。
硅谷著名的投资人彼得·泰尔(PeterThiel)在他的畅销书《从0到1》中,强调从0到1的原始创新思维模式。这样的创新具有极强的科技壁垒,体现在品牌、规模经济或是网络效应中,使竞争者无法赶得上,苹果公司与谷歌就是极为典型的伟大科技企业的例子。这种企业往往不仅是满足市场需求,而且是创造需求,因此也起着开拓市场,教育使用者的作用。
做科研和做产业都有两种方式,一种叫“纽约市马拉松赛跑”式,跑马拉松要赢,就要好好训练,起跑的时候要比人家快,还要坚持,要有耐力,每一样东西都要做对做好,最后才能赢。另一种叫“纽约市导游”式,导游拿了一面小旗子,他向东走大家(游客们)跟着他走向东,他向西走,大家又都跟着他向西走。这种创新方式不太累,但是你必须比人家棋高一着,有独到的想法,出奇制胜,人家才会跟着你跑。这是两种不同的创新方法。
目前中国大多数企业在做的基本上是“纽约马拉松”——一群公司在一个拥挤的赛道上拼命竞争,做小改进,挖人才,抄技术,打价格战,甚至有不合法不正当的作为。而原创型企业则做的是“纽约市内导游”般的事业,掌握了颠覆性的技术,有自主知识产权保护的产品,在市场上具有很高的占有率。这些原创型企业往往有创新型的创业者领导。
什么是创新型的创业者?考察硅谷和以色列许多知名的科技公司,研究这些公司的领导者,我发现‘创新型创业者’有一些共同的特质:
●有远见、愿景清晰(Visionary)●充满激情、自信、坚持(Passionate)●意志坚定,百折不挠(Resilient)●冒险精神、危机化解力(Risk-taking)●适应性与灵活性、‘街头智慧’(Streetsmart)●创新性、喜欢特立独行,与众不同(innovative,non-conformative)●鼓动性与号召力、沟通协调、组织力(Inspirational)●超强的专注力和执行力(Executional)
在创新能力极强的以色列,人们普遍接受一种被称为“Chutzpah”的精神,它的中文字面翻译是肆无忌惮、厚颜无耻、蛮横无理、惊人的“胆量”、放肆并且傲慢。但这种翻译非常不准确,甚至有误导。以色列人对这个词的解读多是正面的,代表了坚持不懈,挑战权威,不拘礼节和冒险精神。他们把它看作是自信的表示。
与之相反,今天中国的大学,基本上还没有形成一种创新型人才的培养体系。观察国内“一流”高校的毕业生,很容易看到以下一些特点。
●功利强,激情弱。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来找一份稳定而收入高的工作。不是为兴趣而学习,更不是为独创一个事业而学习。●胆小,缺乏勇气。不敢探索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均值大,方差小。大家都差不多,个性化不足,很少有在某个方面特别突出的、绝无仅有的表现。●很能完成任务,很少发起项目。不能通过自己的思考,来精心设计,启动一个新项目,并把它完成。●习惯于固有赛道。只知道走现成的,大家都走的路,不善于有效利用周围的资源。●批评精神差,很少挑战老师,权威。把自己的思维模式固定在一个已有的知识框架中。●近亲繁殖,论资排辈。很早就学会了阿谀奉承;心甘情愿地接受“任人唯亲”,而不是“任人唯贤”。
要成为一个具有很高原创水平的科技强国,首先要从教育抓起。因此,我们的教育制度,需要一场根本性的体制机制改观,才能出现中国的“爱因斯坦”和中国的“爱迪生”。“新冠疫情”和“中美脱钩”的背景下,这种改革的需求显得尤为紧迫。
注:本文根据鲁白在北京市自然科学基金会成立30周年纪念会上的发言整理。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