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日月轮回,这是大自然奇妙的规律。天地之间,生老病死,也是人生的必然状态。虽然给“生命两头同等的关爱”被人们常挂在嘴边,但等待生命的降生和面对亲人的离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前者是期待,是惊喜,后者却有太多的无奈和煎熬。老有所为、老有所乐、老有所养,是许多老年人理想的生活状态,但是,真正走到那一天,许多人的生活不是自己曾经想像的模样,即使面对生死,自己都难以做出选择。
某天下午,我走进一家养老机构,亲眼目睹了老人的生活状况,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悲伤涌上心头,感到*昏的路走得那么艰难。
这家养老机构处于城区附近,院内环境优美,绿树成荫,花草茂盛,凉亭下、小路旁,坐着三三两两闲聊的老人,给人的感觉很温馨。但当我踏上电梯,走上二楼,眼前的情景让心情顿时凉了下来。
整个楼层很安静,长长的走廊里空空荡荡,几乎听不见人声,连电视的声音也很好传出,只有工作人员在各个房间进进出出,偶尔有坐轮椅的老人,自己摇着轮椅出来,动作那么迟缓,眼神是那么呆滞。我从房间门口一一走过,看到每间屋都住着两人,躺着,半躺着,或坐在房间的轮椅上,依然那么安静,对于我的出现,没人看一眼。
一,她多想拔掉那根鼻饲管
我随意走进一间屋子,看到两张床上分别躺着两位女性老人。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两位老人都是脑中风患者,一位五官挪位,一日三餐打成糊方可进食,且大小便不能自理,穿纸尿裤已三年。另一位情况更严重,来养老院五年,鼻饲两年多。
鼻饲的老人姓刘,三儿两女,共同出资,把她送到这里,初来时是第一次中风出院后,行动虽然迟缓,但扶着东西尚可行走,意识尚存,能认识前来看望她的家人。第二次中风后,彻底丧失了许多功能,不能说话,不知吞咽,身上多处插管。出院后,再次住进了这家养老院,身上留有一个鼻饲管,直到现在。工作人员每天从这跟管子里喂食、喂水、喂牛奶和果蔬,然后清洗干净,将口包好,掖在枕头下。动作娴熟。据说,老人虽然意识模糊,也许处于本能的反应,总是一次次将管子拔掉,她们只好一次次找医生插上,无数次的拔出和插入,浪费了钱财,增加老人的痛苦,无奈,家人只好找来两根柔软的布条,把她的双手束缚在床沿上,在一定范围内可以活动,但是,不能碰到鼻饲管。每次把她抱到卫生间洗澡时,都需要两名工作人员协作,否则,一不留神她就把手就伸向了管子,每次拔出后,嘴里都会发出“啊,啊”的叫声,好像很兴奋。也许在她潜意识里,拔掉管子是很幸福的事。但事实是,这跟管子不可能拔掉,将会伴随她走到生命的终点。我几次尝试着握起她的手,喊她一声声“阿姨”,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包括眼神。我捡起她蹬掉的被子,帮她盖上,她漠然地看着,好像来自两个世界。
(老人每天吃的药)
二,尴尬的伺候
在另一房间,我遇见了一位熟人----我父亲生前住院时同室病友张老师。他和我父亲同龄,在同一间病房相处十天,彼此都很熟悉。每次我去送饭,父亲都会指着他的女儿夸赞:“人家有个好闺女,千金不换,整个病区没有这样的。”张老师患老年痴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还好伺候,糊涂时就难办了,喂饭时,必须喂一口用纸巾擦一下嘴,因为他习惯往外吐;打吊针时,必须时刻抓住他的手腕,否则,他会拔针头。最尴尬的是处理老人大小便,不知咋回事,纸尿裤穿不住,老人一会说尿了,一会说拉了,不知真假,每次都是女儿带着塑料手套去纸尿裤内摸摸试试,如果是真的,就赶紧给换下来,清洗下身,再换上干净的纸尿裤,谁看了都觉得尴尬,但她却做得那么自然,白天黑夜一个人陪着。有一次,她正在换纸尿裤时被前来送饭的老公看见了,顿时翻脸,立即打电话喊来妻弟妻妹,让他们看看,亲自试试。他说:“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亲爹也不能整天这样啊!且父母有三个孩子,不能什么事都你姐一个人抗。”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等父亲出院后送养老院。事隔两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工作人员说,大女儿依然最孝顺,来的次数最多,呆的时间最长。每次来都主动给老人洗澡洗衣服,没有一点嫌弃。祝福老人,也祝福这位孝顺的女儿。
三,奇迹,在希望中等待
在另一个房间,我遇到一个身上插三管(氧气管、导尿管、鼻饲管)的女性老人,旁边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保姆。保姆介绍说,老人姓李,今年74岁,一子两女,儿子事业有成,在南京做生意,名下多处房产和商铺。半年前,老人脑出血,做了开颅手术,住进ICU,医生两次下了病危通知书,想让他们放弃,儿子张诚说:“只要娘有一口气,我也不放弃”他的态度那么坚决,医生也只好同意,住院费用高得吓人,可儿子毫不在意,说:“即使成植物人,躺在那里也有个娘,说不定哪天会奇迹发生。爹死得早,娘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张诚就这样坚持着,多次请专家会诊,寻找最佳治疗方案,没成想,住院十天后病情又加重了,送到上海做了第二次开颅手术,在ICU住了半个月后,医院。也许是张诚的孝心感动了上天,老人真的脱离了危险,却成了植物人,需要长期治疗。考虑到各方面因素,他就联系到这家养老机构,请他们帮忙另请一位资深保姆陪护着。又三个月过去了,老人再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每天都躺在那里,“听”儿子的电话问候,和儿子“视频“……至于奇迹会不会真的出现,也许只有天知道。
看着眼前的一幕,真为儿子的孝心感动,期盼奇迹真的会出现在老人身上。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知道台湾著名的女作家琼瑶的丈夫平鑫涛晚年患了重病,被医生告知,“不可治愈,只能等待死亡。”琼瑶看到老公满眼的痛苦,坚持了一年多之后,最终选择了放弃。因为她知道,坚持下去,大家都痛苦,那种身心的煎熬会让所有人崩溃。著名作家巴金生医院度过的,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切开食管喂食,但他意识清醒,多次让家人放弃。可亲人说,“每一个爱他的人都希望他活着,“于是,巴金不得不强打精神,再痛苦也配合治疗。他不止一次说,”我为你们而活,“直到生命的结束。今天,病床上老人如果有意识,会不会接受儿女这样的安排,对她来说,这样活着,算不算真正地幸福?
四、悲凉的暮色
四年前,我曾遇见过一位女中豪杰,她是六十年代南京医科大学毕业生,响应*的号召支援苏北,在这个偏僻的小城,一呆就是一辈子。从普通医生到外科主任、到医院院长,任职期间,把一医院医院,医院的楷模,受到各级领导的表彰和百姓的认可,可谁会想到晚年的她却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病情一天天加重,从不认人不认路、乱丢东西,到今天的不张口不说话、不吃东西,家人工作忙,平日全靠保姆伺候着。所幸保姆是她曾经救治过的病人,以报恩的心态在她身边呆着。保姆说:“我有退休工资,不在乎她给的这点钱,换到别家会给的更多,但我记着她的好,记得当年为我动手术时安慰的话,所以,才留了下来。我每天工作量满满的,从进她家门就不会闲着,帮她洗漱,伺候她吃喝,把要吃的东西打成糊,一口一口喂她,打扫各个房间卫生,陪她出去转转,直到晚上,伺候她上床后我才回家,一天到晚很累。虽然我知道,无论怎么对她,她也不知道,但我凭做人的良知,尽我所能,让她每天过得舒服些,即使明天离开,我也不觉得这一程有遗憾。”说着,习惯地拉起老人的手,熟练地握着、搓着,整理着衣服,眼里闪着泪花,那份藏在心底地善良让人感动。
我无语,鼻子酸酸的,内心涌起的是说不出的感觉。是的,曾经,不论是作为医生还是院长,她都那么优秀,在任职的岗位上叱咤风云,从她手上救治过无数人的生命,可如今,却没有药来医治她。可以说,她曾是无影灯下的英雄,努力过,拼搏过,辉煌过。而在今天,她生命的暮年,却没有一点英雄的味道,只有善良地保姆陪伴着,她那双眼神那么无奈和无助,不知道哪一天会以什么方式来告别这片她拼搏过的故土?
我认识一位年过六旬的女士,三年前被医生告知小脑萎缩,有老年痴呆的迹象,医院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瓶农药藏在衣柜里,说将来万一到了失去记忆的那一天,想有尊严的离开这个世界,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我说:“当你有能力拿到那瓶药时,不需要喝;当你需要喝时,已经没有能力去拿。”她若有所思,和我交换一下眼神,彼此相视一笑,然后凄然地拿出那瓶药,扔到垃圾桶里。
曾经在徐州公交车上,我遇见一位老大爷,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刚踏进车门就摔倒在车厢里,旁边的人连忙拉起,问他:“这么大岁数,为啥一个人坐车,家人呢?“老人先道了声感谢,无奈地说道:“我今年78岁了,老伴去世三年,儿子在外地工作,来一趟不容易。我现在准备去养老院,担心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没有人知道。说句难听话,或者死在家里,也没人知道。唉!人老了,日子难啊,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走?在哪里走?怎么走?”一声叹息结束了他的叙述,周围人听了也都唏嘘不已,不知道是谁说,“老了就不要一个人呆着,真的,我家楼下邻居老太太就是一个人死在家里,三天后才被发现的,死相很凄惨,被发现时,她趴在门后,可能想去开门吧!女儿后悔没把她接走,儿子后悔没常来看看。有什么用?像张爱玲那样穿好衣服躺在床上等死的人有几个?只有她一人。我们只是平常人,走平常路。像这位老哥这样,不给儿子添麻烦,自己走进养老院,不失为一种最佳选择。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什么样。”这段话好像得到大家的认可,一路上再没有人说话。
是的,衰老和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圣经》里说,人在这个世界是寄居的,最终都要回到列祖那里。亚伯拉罕活了岁,摩西活了岁,伟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们?
《大道之行》一文里有这样一段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今天,面对一个老龄化社会,面对越来越多走向*昏的老人和那些不知东西南北,不知吃喝拉撒,甚至连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重症患者,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养老院,生命的最后一程都是那么地艰难和心酸,对身边的人来说,是一场灵*和良知地考验。多么盼望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养老行列中来,真正做到“给生命两头同等的关爱”,为老人做点实实在在地事,尽一己之力,点亮*昏路上一盏微弱的灯,即使暮色苍凉,也可以照亮一段路。当*昏路上的灯越来越多时,整条路也就亮了。整个世界也就有了爱的温度。我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