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实录我忘记了一切,却唯独记得你的名字 [复制链接]

「访谈实录」

虽然都是熟人了，但还是简单介绍下自己吧。

我叫Gabriel，在深圳上的大学，传媒类专业。我家里大概有老年痴呆遗传病史吧。我爷爷的话就是老年痴呆患者，前几年也走了。

在你的记忆中，爷爷是什么时候有这个病的？

大概在我四、五年级的时候，他会变得比较容易跟人吵架，比较暴躁。和我奶奶吵架之后可能会采取一些比较激烈措施。到后面的话，他慢慢变得平时没什么精神，开始有一些暴力行为。

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上初一或者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爷爷提了一些奶奶没办法满足的要求，他就会用他本来在日常生活中连拐杖都难拄的手，拿起了一些家里的家具，（椅子呀这些）砸我奶奶房间的门把手。他当时直接把门锁砸坏了，冲进去把奶奶打了一顿。那一次虽然没有很严重，没有到要住院那种程度，但是还有很多淤青，看着很让人心疼的那种。

除了你刚才提到的这件事以外，爷爷患病后，整体的状态有什么不同吗？

我爷爷平时就像熬夜熬了三四天的状态，生活上有点像一两岁的婴儿。比如他不知道厕所在哪里，他会随地大小便。他会不好好吃饭，把吃到一半的东西吐出来之类的。

当时的话，他也基本上没法和人交流了。他就只认得我，我爸爸、我大伯，跟我奶奶四个人。他见到我会用雷州话叫我的名字。我爷爷是湛江人，雷州话对他来说是他的母语，像后面学的一些普通话、粤语，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我爷爷基本上也就见到我们的时候会叫人，对其他人根本没办法开口讲话。

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他很容易走丢，也喜欢在外面乱逛。我们没办法找到他，他也不会用手机，别人不知道他是谁。这种时候我们就全家停下来手上做的事情，然后全部人打的、开车去找他，直到找到为止。经常需要找一个下午，但是幸好每次人都没事儿。

还有一件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是，他有的时候会把衣服脱掉，然后跑到我们那栋楼其他的住户那里，去敲别人的门。有一次他去敲一个出租屋的门，里面住着两个小姑娘，他一边敲着那个房间的铁门，一边叫着我奶奶的名字，把那两个小姑娘吓得不轻，然后直接叫了保安。庆幸的是，保安也认得那是我爷爷，就赶紧去找我爸爸、奶奶他们去把他带回去。有采取什么措施防止爷爷走丢吗？

我们在他身上缝过家庭住址，但是这些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用。因为他就是一个在路上走着的老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走丢的老人。他没法跟别人交流，所以还是要靠我们去找他为主。

爷爷患病后，有没有什么让你很感动的事？

之前有一个关于老年痴呆症的公益片，说的是老人得了老年痴呆症后，把虾饺往口袋里放，说那是他孩子最爱吃的。其实我爷爷的病到后期的时候，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连一个虾饺都很难拿得起来。我觉得可能最让我感动的还是他记得我的名字这件事情。他经历了那样的事，潜意识里还是有我们家里人。

很多人说失能老人就是要放到专门的养老院里去照顾，家里人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我家人后期的时候还是想把爷爷送到养老院，但我奶奶很不放心。她害怕养老院里的人会虐待我爷爷，会不给他好好吃饭，或者洗澡时不给他认真洗。她坚持自己照顾他。因为我奶奶的坚持，所以后来一直都是我们家里人照顾爷爷，直到爷爷走了为止。

我爸当时就跟我说，如果以后他也得了老年痴呆症，就一定要把他带到养老院去，不要一个人来照顾他。

爷爷生病之后，奶奶的生活有什么变化？

现在我奶奶很喜欢跳舞、下楼锻炼、和其他老人家聊天之类的。但在我爷爷患病期间，这事情都很困难了，因为做什么事情都要带着我爷爷。除了保姆偶尔会帮忙，很多事情比如说给爷爷清理粪便，护工根本不愿意做，最后其实还是奶奶在承担。

在治疗方面，都做了哪些努力呢？

其实我们都看过很多医生，但是老年痴呆这个病没有办法通过治疗完全康复。所以我觉得我们能做的，更多只是陪在老人家身边，陪他走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吧。

有人说得老年痴呆是因为缺少陪伴，你怎么看？

我个人觉得老年痴呆不是缺少陪伴的问题。那个时候我可能会有点嫌弃我爷爷，觉得他因为老年痴呆症会有点脏之类的。我记得那时候我在家里打游戏，爸爸让我把爷爷从轮椅上拉起来，扶着他在我们家门口那个楼道里散步。

我记得我爷爷那时候，小腿肌肉萎缩已经很严重，膝盖都是弯的。他的双手搭着我的两只手，然后我后退，他前进，走得特别慢。可能一分钟就走个十几米吧。当时我爸爸跟我讲，你可能要多陪陪你爷爷了，说不定哪次就是你最后一次陪他了。在我印象当中，那可能就是最后一次拉他的手吧。

照顾老年痴呆症患者，有点像得不到回应的单向付出，你怎么看待这样一种说法？

我觉得大家在照顾一个失能老人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期望过TA会给你什么回应吧。但是他跟你相处的点点滴滴，TA给你付出的一切，支持着你继续照顾他。可能，在当时的我眼里，照顾他就像拜佛。我不知道佛祖会不会听到我的声音，不知道他们看没看到我做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如果不做的话，我一定会有遗憾。

最后的最后，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觉得像我们周围的人，当时或许很难理解我爷爷的那些行为，但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伸出了援手，表示了理解。我还记得我奶奶当时在家里被打的时候，邻居有直接冲进去帮忙。我没办法想象如果说那个时候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奶奶会受什么样的伤。但是我知道，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们全家都特别感谢（邻居）他们。

当时那些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对于我也好，对于我的家人也好，到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特别珍贵的一个东西，因为它真的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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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常的「旁侧」，

就很好。